昨晚，陽台上的星點木，正散發著有如桂花般的清香，它細小的米黃色花朵，不搶眼也不算漂亮，但它淡淡的芬芳，隨著晚風徐徐飄來，十分怡情。翠綠的葉片中，不規則地點綴著淡黃色的斑點，很引人注目，這是它的獨特之處，所以我們叫它「星點木」。原以為觀賞它的葉片就夠美了，沒想到它還能讓我們滿室生香。
十六年前，初任分行經理時，好友阿旺親手捧來這盆星點木為我祝賀。阿旺是多年摯友，他送的東西，我特別珍惜。將它擺在辦公桌前的窗戶邊，那兒光線充足，有利它的生長，而且還能隨時欣賞它那欣欣向榮的綠意。它越長越茂盛，而我的業績也越來越好。
三年後，奉調到洛杉磯任職，移交時，特別拜託接任的經理，好好照顧這盆星點木。之後每年返回國內開會時，我都會回去看看同事，同時關心那盆星點木。看它成長得很好，總是非常開心。
在海外任滿五年後，奉調回總行上班，那時該分行人事已非，以前的老同事，大都已輪調他處，我很想把那盆星點木搬到我的辦公室。但當我抽空造訪該分行時，分行經理已是我離開後的第三任，他首先提及那盆星點木說：「它是我們的鎮行之寶，來訪客人都很欣賞它。」於是我就打消了搬回己有的念頭。
世事難料，在總行上班三年多，我因銀行被併而退休了。有一天專程去關心那盆星點木時，它竟枯萎得讓我萬分不捨。原來銀行換了主人，也換了經營理念；他們組織改造，縮編分行人事，也退租了經理室。以致那盆「鎮行之寶」竟無人照料，任其凋零。我及時抱回奄奄一息的星點木，放在家裡陽台上，細心為它調養，終於恢復生機。光陰似箭，如今它回到我身邊亦已四年有餘，已長得綠意盎然。每當出國旅行，最不放心的就是它；我總是抱著它去請鄰居代為照顧，有時候還藉故自國外打電話給鄰居，以便同時關心一下我的星點木。
日前逛花市，看到一盆星點木，好奇地詢問老闆：「星點木盆栽可以養多久？」老闆說：「照顧得好，三、五年沒問題。」我說：「我有一盆已養了十六年。」老闆回答說：「真是不容易，那表示它跟你特別有緣。」我聽了心裡不覺一驚，因為我如此鍾愛阿旺送的這盆星點木，其實也就是這個「緣」字。每當我在陽台為星點木澆水時，總是會想起阿旺，因為他和我特別有緣，我們曾是同窗、同事、室友、鄰居，他是我的知己，也是我的貴人，我們相知數十年，情誼深厚。
我們緣起於四十五年前，阿旺與我考上新竹師範，成為同班同學，畢業後我們被分發到台北市同一所小學教書。為了省錢，而且彼此有個照應，我們在校旁民宅合租一個房間，成為室友。教書之暇，我們一同自修，準備考大學。師範學校的英文是選修課，阿旺是該班的高材生；而我選修美術課，畢業時我的英文早已忘光，直到在台北教書，才開始自修英文，其間阿旺就是我的英文老師。此外，阿旺的數理成績很好，同學尊稱他為「博土」，表示他比博士都還高明一點。當自修數學遇到難題時，經他一解說，都能讓我茅塞頓開，豁然開竅。我唯一能幫他忙的，只有陪他到饒河街夜市買衣服，他認為我是美術班畢業的，應有獨到的眼光。有一次我挑了一件淡黃為主，肩部襯有咖啡色造型的襯衫，他也很喜歡，結果我們各買一件。有一天，我們特地同時穿那件襯衫到南陽街補習，兩人並肩而坐，老師看了叫我們cowboy(牛仔),引來哄堂大笑，但我們不以為意，我們就是要讓人家知道，我們是同一掛的。
某日補習回來，下了公車，我們抄近路，走小巷子回家，在黑巷中，突然衝出三個年輕人，手持武士刀圍住我們。心想：「這下完了，唯一能抵擋的只有書包而已。」不過我們十分鎮定，也不敢亂動，正當我們呆愣在那兒，不知所措時，其中一個年輕人說：「認錯人了！」瞬間他們就閃入黑巷中，留下驚魂未定的我們。從此我們再也不敢走小巷子了。
阿旺愛看棒球賽，有關棒球的術語規則都是他傳授給我的。後來我們各買一只真皮棒球手套，時常兩個人在運動場上投捕棒球，他投得又遠又準，我好生佩服。
有一次我代替一位女老師去板橋教師研習會受訓三週，結訓返校後，有人冒充情治人員打電話到學校騷擾我，當時的同事怕被牽連，個個對我敬而遠之，唯有阿旺始終力挺我，最後在他大力協助之下，終於真相大白，讓我沉冤得雪，此乃所謂「患難見真情」。此外，去受訓前，身上存有新台幣四百元，約等於當時十天的薪水，我覺得帶此「巨款」去受訓，有些不方便，於是請阿旺代為保管。等我結訓回來，阿旺發覺他幫我藏在租處的四百元，竟然不翼而飛。我一再說沒關係，他則堅持要賠償我。我深知阿旺的處世原則─「受人之託，忠人之事」，在他一再堅持之下，只好接受他的賠償。但他或許不知，在我內心卻背負了數十年的歉意，因為怎麼讓好友為我「有功無賞，弄破得賠」呢？
任教兩年半後，我們先後去服兵役，也都駐守過金門，他因為表現傑出，放榮譽假時，特地從駐地小金門搭船到大金門與我相會，老友戰地重逢，格外欣喜。
退伍之後，我們又回到學校教書，再當室友。白天教書，晚上自修，朝夕相處，切磋琢磨，終於雙雙考上第一志願的大學夜間部，我們再度成為同班同學。開學前，我突然接到後備軍人點閱召集一個月的通知，將無法辦理入學，心急如焚。當我回到桃園縣申辦緩召時，竟不知需帶「大學入學通知」，由於時間緊迫，急電阿旺，他立即飛奔送到桃園給我，讓我萬分感動。
大學期間，阿旺幾乎每學期都拿第一名，只有一次例外；那學期他正熱戀中，有堂考試因約會而遲到，如此我才有機會取代他的第一名寶座，這也是我求學過程中唯一的第一名，可說是拜他的女友之賜。
我們合租房間時，由於吃住在一起，阿旺建議二人合伙，輪流管帳，每人管一個月，外食就不用搶著付錢，月底再結帳平均分擔。管帳者負責買早餐並幫對方泡牛奶，一次作業以節省時間。當時我們白天教書，晚上進修大學，時間非常寶貴，可謂分秒必爭。其實合伙總是我佔便宜，因為我的食量比他大得多，但阿旺從不計較。
大二那年暑假，我們報考普考，他考財稅人員，我考金融人員，結果他榮獲全國第二名，我則第四名，努力不懈終於有了回報。普考分發，阿旺到財政部所屬單位，我則到銀行服務。雖然工作不在一起了，但我們晚上還是同學。工作、進修之餘，我們還不忘追求另一半，我們兄弟倆相互獻策，交換心得，終於在同年同月抱得美人歸，真是妙哉！
婚後數年，阿旺建議一同買房子做鄰居，可是當時我的儲蓄不足，因為我在家排行老大，婚前除自理生活與進修費用，尚需幫忙家計， 幾無儲蓄。阿旺在家排行老么，兄長均已成家，所以他的薪水都是自己管理，較有積蓄。阿旺知道我的難處，不但無息資助我部份資金，還堅持把光線較好的邊間留給我，阿旺的恩情，真叫我刻骨銘心，沒齒難忘。鄰居多年，我們的下一代，都玩在一起，增加不少歡樂。後來子女相繼長大，房間不夠用，我們才另覓新居，分居兩地，但相距不遠。
阿旺一向樂於助人，但從來不麻煩別人。他幾次生病住院，都怕我知道，交代家人，若我去電他家，就說是到南部出差。我事後得知，對他抱怨，但他仍然不改其作風。我在洛杉磯上班那幾年，屢次邀請他攜家人到洛杉磯一敘，他總是推辭再三；為的是怕我花錢、花時間，但他卻不知我們未能在洛杉磯相聚，讓我抱憾至今。
阿旺待我親如手足，近幾年他榮陞到我的老家─桃園上班，逢年過節，都會攜帶許多高級禮盒去看我媽媽，家母甚是感動。
如今我已退休數年，阿旺則仍在職場為民服務。在他卓越領導之下，他掌管的單位，曾榮獲行政院頒發「服務品質獎」第一名。我並不感意外，因為他做人那麼誠懇，做事那麼認真，一定會有傑出的表現。此外，阿旺多才多藝，又有毅力，我們一起學游泳，我半途而廢，他卻多次泳渡日月潭；圍棋是我教他的，他卻青出於藍，贏得無數獎牌，讓我好生羨慕。
這盆星點木竟然勾起我那麼多的回憶，阿旺與我近半世紀的情誼，真有說不完的故事，我暫且稱它為「星點木的故事」。
(↑2013年11月，在洛杉磯Arcadia 植物園的溫室，看到結了紅色果子的星點木，不禁思念著好友阿旺。)
後記：
阿旺不幸於日前因病謝世，牧童痛失知音摯友，不勝浩嘆！於今回顧此文，無盡哀思！ 12-05-2011記
感謝格友野雲閒風為星點木的故事寫下[來自心海的祝福],盛情感人,
謹此連結 http://hualiensimon.pixnet.net/blog/post/39845049
留言列表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