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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莒光樓,2011年6月重遊金門攝)

 

    兩年軍旅生涯值得回味之事頗多,寫了「關東橋新兵憶舊」、「斗門戰地風雲錄」、「東碇島捍衛記」之後,曾多次夢到仍在軍中,或是夢到還要再當一年的兵而驚醒,讓我想到應寫個退伍記,以免再做惡夢。

    1972年元月下旬,我屬連隊自東碇島移防金門本島,駐於南陽坑道,此時我的軍旅生涯已近尾聲,再一個多月就可退伍。已當了近兩年的兵,在金門服役亦已超過一年多,從未返鄉探親,思鄉心切,「退伍」一直是我當時心中最期待的人生大事。

    金門的太武山是花崗岩結構,非常堅固,國軍早年在太武山內挖了許多坑道,工程浩大,四通八達,駐在裡面感覺相當安全,不擔心共軍的砲擊,但是裡面十分陰暗潮濕,空氣不佳,常常流行感冒,而且久久不癒。此外我還十分擔心萬一發生火災,可能不好處理。

    所謂坑道,顧名思義,它實質上就是一條通道,蜿蜒在整座山的內部,這通道的一側,擺放的是上下雙層床舖,也就是我們睡覺的地方,另一側則是大家的通路走道,因此睡覺時常會受到行人的干擾。

    之前在金門駐防一年多,都是駐守在最前線或第二線,駐的都是海邊,雖然比較危險,但空氣新鮮,光線充足,出入方便,駐進坑道後,讓我不禁懷念起在東碇島的日子。

    越是快要到退伍的日子,時間過得特別慢,好不容易在坑道裡熬了一個多月,眼看退伍之日就要到了,可是上級宣布必須等補給船到,運來接替的兵員到位後,才可退伍,守土有責,我們只好忍耐。

    超過退伍日已好多天,我們這批735梯次的退伍人員,還是在金門癡癡地等,歸心似箭的我們,有空的時候就爬上太武山,遠眺海面,看看是否有補給艦艇駛進料羅灣。

    等船到,就可退伍了。這也讓許多人羨慕,尤其是那些初到金門的士兵,他們正盤算著還要啃多少饅頭,才能盼到返鄉的日子。有些老士官卻很不捨我們退伍,畢竟相處兩年了,一同出生入死,建立了革命情感。

    退伍前夕,幾位老士官為我送別餞行,暢飲金門高粱酒,他們說不曾看我喝醉酒,一定要讓我喝個痛快,我也豪情萬丈,來者不拒,不知是酒量好還是年紀輕,結果那幾位老士官反而先醉了,他們的盛情至今猶讓我懷念。

    戰地同袍好友,別情依依,也都忙著交換相片、臨別贈言、留下日後聯絡地址;有些人還去訂做「光榮退伍」的錦旗送友紀念。我們相逢於戰地,生死與共,患難之交永難忘,只嘆別後,各奔西東,不知何日再敘矣!

    返鄉行囊,在退伍日前早已準備就緒,共有兩箱行李,主要是金門特產高粱酒、貢糖,以及大專聯考的用書。

    某日晚飯過後,接獲通知,隔天半夜可以搭船返鄉。終於盼到回家的日子,是夜興奮得難以成眠。當天繳還所有武器裝備與軍用品,穿上入伍時穿來的便服,回歸平民百姓,心情輕鬆不少。由於適值初春時節,天氣仍相當寒冷,感謝軍方同意我們可以暫時留用厚外套軍衣,至高雄碼頭再歸還。

    經過一番嚴格的檢查,終於搭上運輸艦。進入安全海域之後,已是破曉時分,艦上安全管制人員允許我們登上甲板透氣,只見旭日初昇下的汪洋大海,一片金黃,美景無限。清風徐來,水波不興,艦艇穩定前進,讓我們沒有暈船的感覺,大夥兒坐在甲板上,談天說地,或是玩撲克牌遊戲,好像度假似的。

    不久遠處海面,隱約可見一線陸地,我們群起歡呼,以為高雄就要到了,結果艦上海軍士兵告訴我們,那是澎湖灣。

    雙手扶著船邊的欄杆,遠望澎湖灣,我這思鄉遊子哼著「歸來吧!蘇連多」這首歌。「蘇連多岸美麗海洋,清朗碧綠波濤靜盪,橘子園中茂葉累累,滿地飄著花草香…今朝你我分別海上,從此一人獨自淒涼,終日回憶深印胸懷,期待他日歸故鄉,歸來吧!歸來…。」這首原本是描寫家人期待遊子歸來的歌,卻也能抒發我鄉愁滿腹的心境。

    遠遠可見萬壽山,高雄港真的到了。不久我們興奮地登上碼頭,將那厚重的軍用外套脫下,拋入幾步之遙的回收桶中,跳起來歡呼!我真的退伍了!我自由了!我就要回家了!心想:這應該是我出生以來最值得高興的一天。

    出了碼頭,一輛軍車送我們到高雄火車站,我們出示退伍證,免費獲得普通車票返鄉,我們這群同梯次退伍的桃園兵,大家坐在同一車廂暢談一番,忘卻路遙車慢的辛苦。

    桃園終於到了,久違的家鄉!由於家裡沒有電話,所以沒有通知家人。我挑著一擔行李,獨自步行約一個小時,回到山坡下的老家已是傍晚時分。在家門前的曬穀場上,媽遠遠看到我就飛奔過來,拉著我的手,喜極而泣說:「感謝老天爺的保佑,我兒終於退伍回來了!」

    進入家門,稍事盥洗,即上香銘謝神明及祖先保佑我平安歸來。

    媽告訴我,爸在鄰村幫某人家 插秧,我立即趕去,看到爸正彎著腰、低著頭忙著插秧,相當辛苦。爸聽到我叫他,面帶微笑地抬頭看我一眼說:「你回來了!」然後繼續插秧,爸一向寡言不多話,但我知道他內心是十分高興的。好久沒見到爸爸,好想跟他多聊幾句,所以就在田埂上看著爸爸,陪著他收工返家,我心中充滿歡喜!

    從艱苦的戰地退伍,一路平安回到朝思暮想的家,讓我十分感恩,其心路歷程,也是一生難忘的體驗。

    常想起當年朝夕相處,患難與共的弟兄,但 數十年來,大家各奔前程,疏於連絡。詩景、注童、文坤、誠德、木雄、錫煌、炎波、榮義、慶虎…諸兄,你們可好!

 

       

 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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